我出生在北方一个小县城,父亲是中学语文老师,母亲在纺织厂工作。家里最多的就是书,父亲那间九平米的书房,四面墙都被书架占满。他常说:“书里什么都有。”可我觉得,书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温度。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像一堵墙,把我和父亲隔在两边。
记得小学四年级,老师让写《我的父亲》。我憋了两个小时,只写出“我的爸爸是老师”七个字。不是没东西写,是太多东西不知从何写起——他批改作业到深夜的背影,他给学生讲题时耐心的声音,他唯独对我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那篇作文得了丙,评语是“内容空洞”。我把作文本藏进床底,像藏起一个羞耻的秘密。
真正理解父亲,是在我高考那年。母亲突然住院,父亲学校家里医院三头跑。一个深夜,我醒来发现书房灯还亮着。推门进去,父亲趴在桌上睡着了,眼镜歪在一边,手下压着的是他替我整理的数学错题本——每一道题下面都用红笔写了三种解法,旁边还画了示意图。那个瞬间我突然明白,他的爱从来不在言语里,而在每一个深夜亮着的灯光里,在每一本密密麻麻的笔记里,在每一次欲言又止的关切里。
大学毕业后,我去了南方工作。离家前,父亲往我行李箱塞了二十本书——从《诗经》到《围城》。我说太重了,他固执地非要塞进去:“想家的时候就翻翻。”后来我才懂,那是他给我准备的精神行囊。
工作第三年,我遭遇了职业生涯的第一次重大挫折。负责的项目因资金链断裂被迫中止,团队解散那天,我在空荡荡的办公室坐到凌晨。鬼使神差地,我翻开行李箱最底层那本《诗经》,扉页上是父亲的字:“人生实苦,但文字可渡。”就这八个字,让我在南方潮湿的夜里哭得不能自已。原来他早就知道,人生有些坎,必须自己过,但他提前给我准备了渡河的舟。
去年春节回家,我发现父亲的书房变了。原来堆满古籍的书架上,多了我写过的所有文章——从大学校报的豆腐块,到工作后的每一篇报道,他都仔细剪贴收藏,在空白处用铅笔写下细密的批注。有一处他画了波浪线:“此处情感真挚”,旁边小小地写着:“像我。”
母亲悄悄告诉我,父亲退休后最常做的事,就是戴着老花镜一遍遍读我写的文字。“你爸说,读你的文章就像和你聊天。”
那一刻,我站在书房门口,看着这个曾经觉得无比疏远的男人,如今头发花白,脊背微驼,却通过我写的每一个字,努力走近我的世界。我突然理解了什么叫“传承”——不是知识的简单传递,而是通过某种形式,完成两代人之间最深刻的懂得。
现在我也成了别人眼中的“忙人”。但每当有人问我为什么总能坚持写作,我都会想起父亲书房那盏深夜的灯。我终于明白,当年那个觉得父亲只爱书不爱我的孩子错了——父亲把他所有的爱,都化作了书页间的陪伴,沉默,却从未离开。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拖了这么久才写这篇自述——不是没时间,是太重视。就像父亲用一辈子写给我的那封长信,我也需要用足够的时间,才能写下这些他教会我的事:爱在最深处,往往是无声的。但它会在某个深夜,化作灯光,照亮另一个需要光明的人。
而此刻,当我终于写完这些字,我想对那个在书房里老去的身影说:爸,我懂了。那些你没能说出口的话,都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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