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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个字落进耳朵里的时候，我浑身的刺好像“唰”地一下，就被一股温吞的热气给融化了。我的额头正抵着他的肩膀，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还有那件旧棉T恤上，熟悉的、带着一点点阳光味道的洗衣液香气。我固执地没有动，可心里那堵用委屈和愤怒一砖一瓦垒起来的墙，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簌簌地往下掉渣子。
我们为什么吵起来的来着？哦，好像是为了周末到底去他家吃饭，还是去我家吃饭。又好像是为了我抱怨他最近加班太多，他回了一句“我不工作谁养家”。都不是，又或许都是。这些鸡毛蒜皮像秋天的落叶，一层层堆积起来，被一点火星子——“你从来就不为我考虑！”——瞬间点燃，烧成一片狼藉。我说了好多伤人的话，像一把小刀子，不管不顾地往外扔。他也急了，声音越来越高，脸涨得通红。最后那一声门响，其实不重，但在我听来，却像山崩地裂。他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泪一开始是滚烫的，淌过脸颊时甚至有点刺痛。我恨恨地想，他凭什么这样？为什么每次都不能让让我？思绪像一团乱麻，我拼命在里面翻找，想找出全是他的错的证据，可不知怎么，也翻出了上周他因为我随口说一句胃不舒服，就冒着雨跑去药店给我买药的样子；翻出了他昨天半夜醒来，迷迷糊糊还给我掖被角的样子。越想，心里越乱，眼泪也慢慢从滚烫变得冰凉。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嗒，嗒，嗒”，不紧不慢地走着，像在丈量着我的孤独。我竖着耳朵，听着书房里的动静。什么声音也没有。他是在看手机？还是在对着窗户生闷气？他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可理喻？时间变得好长，长到足够我把我们从认识到现在的所有甜蜜和争吵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气，好像一点点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浓的害怕。我怕我们真的会因为这些小事就疏远了，怕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会一直持续下去。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种害怕吞噬的时候，书房的门把手，“咔哒”一声，轻轻转动了。
我的心也跟着那声音猛地一跳。
我赶紧低下头，假装还在专心地生气，用袖子用力抹掉脸上残留的湿意。脚步声很轻，他走了过来，停在沙发前。我能感觉到他的影子笼罩着我，带着一种犹疑的温度。然后，沙发垫子陷了下去，他坐到了我身边。
我们之间，隔着大概一个人的距离。那距离里，仿佛还残留着刚才争吵的硝烟。
他还是没说话。空气仿佛凝固了。我几乎要忍不住先开口，用最后一点倔强问他“干嘛？”，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就在我以为他会一直这么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忽然动了。
他朝我这边挪了过来，不是一下子，而是一点一点，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然后，他伸出手臂，非常慢地，环住了我的肩膀。我的身体先是本能地一僵，那是残存的怒气在做最后的抵抗。但他没有松开，手臂反而收得更紧了些，把我整个人往他怀里带了带。
我的脸颊贴上了他那件柔软的旧T恤，身体被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完全包裹。那是一种混合了淡淡烟草味（他心烦时会去阳台抽一根）和他本身皮肤味道的气息，是我在最安心的夜晚闻着入睡的味道。一瞬间，所有伪装的坚强都土崩瓦解。
然后，我听见他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有点闷，有点哑，带着一种争吵后特有的疲惫，但又异常柔软。
“别生气了。”
不是“我错了”，也不是“你原谅我吧”，就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可就是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咔”地一声，打开了我心里那把锈迹斑斑的锁。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涌了出来，但这一次，不再是滚烫的、委屈的泪，而是温热的、带着一点点释然和巨大安心的泪。它们迅速浸湿了他肩头那一小片布料。我没有出声，只是在他怀里轻轻抽动了一下鼻子。
他感觉到了，抱着我的手臂又紧了紧，然后，他用下巴轻轻地、来回地摩挲着我的头发。那是一个无声的安慰，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我在他怀里闷闷地说：“你刚才好凶……”
他叹了口气，声音从我头顶传来，震得我耳朵痒痒的：“我错了。我一着急，声音就大。我不是故意的。”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周末我们去你家吃饭，我明天就跟我妈说，咱们下周再过去。好不好？”
我没有回答好，也没有说不好。我只是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把脸埋在他胸口，更深地呼吸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他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
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楼下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温柔的影子。屋子里不再有令人心慌的寂静，取而代之的，是我们渐渐平复的、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吵架是什么？是两个带着棱角的人，在笨拙地靠近时，不可避免的碰撞和摩擦。我们会疼，会火星四溅，会说口是心非的狠话。但重要的是，碰撞之后，我们是否还愿意拾起那些被磕碰掉的碎片，是否还愿意向对方伸出双手，用拥抱去抚平那些毛糙的边边角角。
“别生气了”这句话，不是认输，也不是屈服。它是一种和解的邀请，是他在对我们之间的关系说：比起谁对谁错，我更在乎你开不开心。比起争一口气，我更舍不得你。
我在他怀里轻轻动了动，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了他一个字：
“嗯。”
我知道他听见了。因为他拍着我后背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我的发间。
风停了，雨住了，而我们，还在一起。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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