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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耳机,我不敢用

    这副耳机,是我去年生日时,他送的礼物。

    我还记得那天,他像个献宝的孩子,把包装得仔仔细细的盒子递到我手里,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我拆开,就是它了。一副质感很好的降噪耳机,线条流畅,颜色是我最爱的浅灰色。他帮我戴上,迫不及待地让我感受它的降噪功能。开关打开的那一瞬间,世界仿佛被瞬间抽离——客厅里电视的嘈杂声、窗外马路的车流声、甚至我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都消失了。一片真空般的、绝对的寂静里,只剩下他放给我听的那首温柔的老歌,和我自己咚咚的心跳。

    “以后你写东西的时候,就不会被吵到了。”他笑着说,一脸得意。

    那一刻,我心里是满的。觉得这不止是一副耳机,更像是一个小小的、独属于我们两人的安静宇宙。我珍爱它,几乎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每次用完,都会用软布轻轻擦拭,然后妥帖地放回那个丝绒面的充电仓里,像对待一个易碎的梦。

    可是,现在这个梦就放在我桌上,我却连碰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我不敢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从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开始吧。起初是些微的争执,后来是长久的沉默,再后来,连沉默都变得沉重而尴尬。我们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却像隔着一片无形的海洋。他开始长时间地戴着他的那副同款耳机,沉浸在他的音乐或者游戏世界里。而我,也默默戴上了他送我的这一副。

    耳机成了我们的盔甲,也是我们的避难所。它完美地阻隔了那些令人难堪的寂静,也阻隔了彼此可能试图发出的、微弱的声音。我们用耳机向对方宣告:我需要一个不被打扰的世界,而那个世界里,没有你。

    这副耳机,记录了我们太多疏离的瞬间。我记得有一次,我想跟他聊聊我工作上遇到的烦心事,我刚开口,他就指了指自己耳朵上的耳机,摆了摆手,示意他在忙。那一刻,我所有想说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最后只能默默地回到书房,戴上了我这副。降噪模式开启,世界再次安静,巨大的委屈和失落被包裹在高质量的音符里,没有溢出,却沉沉地压在了心底。

    还有那些夜晚,我们背对背躺着,中间仿佛隔着一道鸿沟。我知道他没睡着,他也知道我没睡着,但我们谁都没有转身。黑暗中,我能隐约听到从他耳机里泄漏出的极其微弱的、窸窸窣窣的电流声,那声音像一条冰冷的溪流,蜿蜒在我们之间。

    所以,当后来他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看到我把他送的耳机推还给他,他愣了一下,说:“你留着吧,你用得上。”

    我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他不会明白,我拒绝的,不是一副耳机。

    最终,他还是把它留下了。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我的桌上,像一个华丽的墓碑,埋葬着我们曾经有过的亲密、理解和那份“为你创造一个安静世界”的心意。

    现在,我一个人生活。房间里很安静,不再需要刻意去隔绝什么。有时,我需要听点音乐或者播客,我会用我那副旧的、有点破皮的有线耳机,声音有点杂,降噪效果基本为零,但我觉得自在。它只连接着我的手机,不连接着任何沉重的过去。

    而他送的这副,我一直没有再用。甚至没有给它充过电。我怕一打开,那个被科技营造出来的、虚假的绝对安静,会瞬间把我拉回到那些被沉默伤害的日子里。我更怕听到,那些曾经在耳机里循环播放的、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歌。那些旋律,曾经是甜蜜的背景音,如今却像是往事的号角,一响起,就会引来一整支名为回忆的悲伤军队。

    我偶尔会擦拭它,保持它一尘不染,像维护一件博物馆里的展品。我看着它光滑的表面,能清晰地映出我如今有些孤单的倒影。它那么好,那么精致,曾经为我隔绝了全世界的喧嚣。可最终,它却没能隔绝掉我们之间最伤人的寂静。它成了那寂静的一部分,甚至是一个象征。

    我想,有些东西,一旦被赋予了太过复杂的情感记忆,就再也无法回到它原本单纯的功能了。它不再是一个听歌的工具,它是一个开关,一按下去,过往的欢愉和后来的痛楚,就会排山倒海地涌来。我还没有那么坚强,可以平静地面对这一切。

    也许有一天,当时光把所有的褶皱都熨得足够平整,当那些尖锐的情绪都被磨成了圆润的、可以触摸的怀念,我会再次鼓起勇气戴上它。听一首与我们都无关的新歌,感受一下这个世界全新的安静。

    但不是现在。

    现在,它就好好待在那里吧。我知道它性能卓越,音质出众,但它所承载的那段历史,太重了。我暂时,还戴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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