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就睡在一张床上,中间却好像隔着一片海。
有时候,我兴冲冲地跟他讲单位里新来的小姑娘闹的笑话,或者路上看到的一只特别憨的流浪猫。我讲得眉飞色舞,他“嗯”、“啊”地应着,眼睛却没离开过手机屏幕,那荧光映在他脸上,一片漠然。等我讲完了,空气就突然安静下来,他好像才反应过来,抬头问:“你刚才说什么?”那一刻,我所有分享的欲望,就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噗”地一下,全瘪了。满肚子的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坠在胃里,沉甸甸的,像一块吸饱了水的石头。
后来,我学乖了,不再主动说这些“没用”的闲篇儿。我们说孩子,说房贷,说周末去谁父母家吃饭。这些对话像工作交接,精准、必要,但没有温度。他报告:“明天要交水电费了。”我回复:“知道了,我明天去交。”他通知:“儿子家长会,你去一下吧。”我应承:“好。”然后,就没了。我们对答如流,配合默契,像两个运行良好的程序,可我们不再交谈了。
最让我难受的,是那些无声的时刻。
有一次,我母亲生病住院,我医院单位两头跑,累得脚不沾地,心里又怕又慌。那天晚上,我拖着快散架的身子回到家,他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是一部吵吵闹闹的喜剧。我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想说一句“妈今天的情况不太好”,话到嘴边,看着他那沉浸剧情咧着嘴笑的样子,突然就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那句话,连同那份焦虑和害怕,就那么卡在了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最后被我默默地咽了回去,化成了一股苦涩的味道。他去睡了,给我留了一盏玄关的灯。我坐在黑漆漆的客厅里,听着他隐约的鼾声从卧室传来,感觉自己像个被遗忘在孤岛上的旅客,而唯一的同伴,在隔岸的灯火里,睡得正香。
还有一次,我工作上遇到了一个坎,一个项目怎么都推进不下去,被领导在会上不点名地批评了。那天我心情糟透了,很想跟他倒倒苦水,哪怕他只是听着,不说一句话也好。晚饭时,我试着开了个头,他说:“哪个工作不受气?想开点就行了。”然后话题一转,说起了他看中的一款新鱼竿。我看着他喋喋不休描述那鱼竿如何好的样子,突然觉得,我们好像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我的惊涛骇浪,在他那里,不过是一阵可以轻易忽略的微风。我那满腹的委屈,瞬间就失去了诉说的意义。
我开始习惯把话留给自己。
开车下班时,我会在车里多坐一会儿,那狭小的空间,反而成了我最放松的地方。我会跟自己说说话,把今天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在脑子里过一遍,算是说给自个儿听了。我开始在手机的备忘录里写东西,写很长很长的,没有标点的句子,像一种无声的宣泄。我的心里,好像建起了一个巨大的仓库,里面堆满了我想说而没能说出去的话,它们积压着,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我们不再吵架了,这听起来是不是挺可笑的?以前还会为一点小事争执,至少那证明我们还在试图让对方听见自己。现在,连争执都没有了。那种极致的安静,比任何吵闹都让人心慌。家里窗明几净,饭菜准时上桌,孩子乖巧懂事,在所有人看来,我们甚至算得上一对模范夫妻。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份“完美”底下,是怎样一片荒芜的寂静。
我有时会想起我们刚结婚那会儿。那时候我们挤在租来的小房子里,冬天漏风,夏天闷热。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能抱着电话聊到凌晨,说的全是些鸡毛蒜皮,可就是舍不得挂。他会认真听我讲的每一个无聊的梦,我会被他一个笨拙的笑话逗得前仰后合。那时候我们很穷,但心里是满的,是热闹的。现在,房子大了,生活好了,心里却空了。
我并不是在指责他。或许,在他那里,我也是沉默的、无趣的了吧。生活的重担压在我们肩上,磨掉了我们大部分的精力。下班回来,我们都累了,只想放空大脑,寻求一点不需要动脑筋的娱乐。交流,这种最奢侈的情感消耗,反而被我们最先舍弃了。我们依然是伴侣,是亲人,是利益共同体,但我们好像,不再是彼此的精神依靠了。
这就是婚姻里的孤独吧。它不是形单影只,而是近在咫尺的遥不可及。是心里有千言万语,翻腾着,汹涌着,到了嘴边,却只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是两个人并肩走着,却活各自的悲喜。
夜更深了。我轻轻躺下,背对着他。他的呼吸均匀地响在耳畔,那么近。而我心里的那些话,还在无声地翻滚着,寻找着一个永远也找不到的出口。这孤独,像一件湿透的棉袄,穿在身上,沉,冷,而且只有我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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