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人文章
最糟糕的时候，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凌晨三点，小区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像倒计时。我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那条裂纹从墙角开始，像地图上的河流，蜿蜒着伸向吊灯。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那条裂缝，正在无声地碎裂。
白天要好些。至少可以假装正常。我会准时起床，穿上熨烫平整的衬衫，对着镜子练习微笑。镜子里的那个人，嘴角在上扬，眼睛却在求救。现在想来，那大概就是所谓的“功能性抑郁”——还能工作，还能社交，但内里已经空了，像被蛀空的树，表面还立着，其实轻轻一推就会倒下。
最怕的是饭局。朋友们举杯畅饮，笑声震得我耳膜发疼。我得时刻提醒自己：该笑了，该接话了，该表现得像个活人了。有次在火锅店，红油翻滚着，热气模糊了每个人的脸。大家聊得热火朝天，我突然就听不见声音了，世界像被按了静音键。我看着他们的嘴一张一合，看着毛肚在筷子上颤动，看着啤酒杯上的水珠滑落——一切都那么真实，又那么遥远。我坐在那里，像个局外人。
“你怎么不吃？”朋友问。
我这才惊醒，夹起一片牛肉，在锅里涮了又涮，直到它老得嚼不动。
那时候常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在深海里下沉，阳光在水面上晃动，越来越远。没有窒息感，只是安静地下沉，看着那点光亮渐渐消失。醒来时枕头上都是湿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转折来得悄无声息。
是一个周日的下午，我照例在公园的长椅上发呆。已经入秋了，梧桐叶子开始变黄。有个老人在不远处喂鸽子，他撒一把玉米，鸽子就扑棱棱飞过来，咕咕地叫着。阳光斜斜地照过来，在鸽子的羽毛上镀了层金边。
突然，有只鸽子飞到我脚边，歪着头看我。它的眼睛像两颗小小的黑豆，亮晶晶的。我们就这么对视着，大概有十几秒。然后它飞走了，翅膀带起几片落叶。
就在那个瞬间，我心里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说不清那是什么，可能是一种……连接感？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只鸽子愿意停下来看看我。很傻，对吧？但就是从那样微不足道的小事开始，冰层出现了第一道裂缝。
我开始强迫自己做一些小事。真的很小很小的事。
每天浇阳台上的绿萝——那盆绿萝陪我搬了三次家，叶子总是蔫蔫的，像我一样打不起精神。但浇水的时候，我会跟它说话：“今天天气不错。”“你又长了一片新叶子。”慢慢地，它真的茂盛起来，绿油油的藤蔓垂下来，像道小瀑布。
周末去菜市场。不去超市，要去那种嘈杂的菜市场。听摊主的吆喝，看大妈为了五毛钱讨价还价，闻刚出炉的烧饼的香气。有个卖豆腐的大婶，每次见到我都说：“小伙子，今天的豆腐嫩，给你留了两块。”就为这句话，我每周都去。
最治愈的是开始学做饭。不是照着菜谱，是凭感觉。切西红柿时汁水四溅，打鸡蛋时蛋黄在碗里颤巍巍的，油锅热了滋啦一声——这些声音和气味，把我一点点拉回现实。失败过很多次：炒糊的土豆丝，咸得发苦的汤，硬得像石头的馒头。但慢慢地，居然也能做出像样的饭菜了。特别是学会了炖红烧肉，满屋子的肉香，邻居敲门问：“做的什么这么香？”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又有了联系。
当然，不是直线好转的。有很多反复。今天感觉好了些，明天可能又跌回谷底。像潮汐，有涨有落。但渐渐地，好的时候多了起来。
最明显的变化是，我开始能感受到细微的美好了。
早晨上班路上，发现围墙上的蔷薇开了。粉色的，一朵挨着一朵，热热闹闹的。我停下来看了很久。
深夜写作时，窗外飘来邻居的琴声。弹得不太好，总是卡在同一个段落。但某个晚上，那段曲子突然流畅地流淌出来，我在黑暗中笑了。
还有雨后的青草香，书店里新书的油墨味，老奶奶推着小车卖的栀子花……这些被我忽略太久的美好，一点点修复着破碎的内心。
真正意识到自己走出来了，是在去年冬天。
那天下大雪，是我记忆里最大的一场雪。凌晨四点，我醒了，没有开灯，就坐在窗前看雪。雪花静静地飘落，覆盖了街道、屋顶、光秃秃的树枝。世界变得特别干净，特别安静。
没有来由地，眼泪就流下来了。不是悲伤的泪，是一种……被净化的感觉。就像这场大雪，把我心里积攒的灰尘都覆盖了，一切都重新开始。
天快亮时，雪停了。我穿上厚厚的羽绒服，下楼堆了个雪人。用石子做眼睛，胡萝卜当鼻子，还给它围上了我的红围巾。小区里第一个出门的大妈看见我，笑着说：“这么大的人了，还玩雪。”
我也笑了，是真的在笑。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黑暗的日子并非毫无意义。它们让我学会了如何做一个普通人——会哭会笑，会脆弱会坚强，会逃避也会面对的普通人。就像被暴雨洗过的天空，反而格外清澈。
前几天整理旧物，翻到那时的日记本。有一页写着：“今天又是灰暗的一天，但下午阳光照进窗户时，墙上的光影很美。我看了很久。”
你看，即使在最深的黑暗里，光依然在。只是需要等待，等待眼睛适应黑暗，然后你会发现，那些微光一直都在。
如今的我，依然会焦虑，会失眠，会对着难题发愁。但不一样的是，我知道这一切都会过去。就像老人常说的：“冬天再长，春天也会来。”
那些黑暗的时刻，确实都已经过去了。而经历过这一切的我，像被火烧过的草原，来年春天，反而会长出更茂盛的青草。
此刻窗外，夕阳正好。金色的余晖洒在书桌上，我刚泡的茶冒着热气。生活就是这样吧，苦尽甘来。而甘来之后，可能还会有苦，但那又怎样呢？我已经学会了在苦里品出甜，在黑暗里看见光。
这就是我的故事。一个关于跌倒和爬起，关于绝望和希望，关于如何在废墟上重建家园的故事。它不轰轰烈烈，但真实地属于我。而我相信，每个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都有自己的版本。重要的是，我们走出来了。
而且，走得比以前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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