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人文章
那光亮，源于一种近乎本能的相信。相信努力必有回响，相信真心能换真心，相信脚下的路只要一直走，就一定能通向鲜花盛开的远方。我像一只刚刚学会飞翔的鸟儿，扑棱着翅膀，觉得整个天空都是我的。为了一个项目，可以连续熬几个通宵，靠咖啡和一股子蛮劲撑着，最后交上去的时候，眼睛是红的，血丝密布，可那光却从血丝里透出来，亮得灼人。朋友说一句“有你在真好”，我能把整颗心都掏出来，觉得人与人之间，就该是这样毫无保留的赤诚。
我以为，只要我捧出足够的热，这世界就不会给我冷。我以为，只要我足够用力地奔跑，就没什么能把我绊倒。
可霜，是在不知不觉间凝起来的。
第一次，是那个我倾注了心血的项目。那不只是几个通宵，那是我把对未来的全部想象和热情都揉了进去，像揉面一样，揉进了每一个细节里。可最后，它被轻飘飘地否定了，像拂去一粒灰尘。理由是一些我无法理解的、关于“成本”和“现实”的数字。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到，我发出的光，照不亮别人设定好的轨道。
还有那个我曾视若珍宝的朋友。我们曾一起在深夜的街头放声大笑，曾分享过彼此最隐秘的软弱和梦想。我以为我们的友谊是铜墙铁壁。可后来，因为一次无关紧要的竞争，一些流言蜚语，我们之间忽然就隔了一层东西。说不清那是什么，但它就在那儿，像一层薄薄的、透明的冰。我们不再交谈，只是客气地点头，微笑。那微笑是标准的，却再也没有温度。我看着对方同样变得客套而疏离的眼睛，忽然明白，有些光，熄了就是熄了，再也点不燃了。
类似的事情，一件，两件，三件……它们不像狂风暴雨，一下子把我击垮。它们更像江南的梅雨，绵绵密密，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慢慢地，我发现我变了。
我不再那么容易蹲下来看一只麻雀了。我走路开始看手机，或者只是盯着前方几米远的地面，脑子里盘算着还没完成的工作，还没付清的账单。云霞依旧很美，但我只是匆匆瞥一眼，心里想的是“明天大概又是个晴天吧”，然后便低头赶路。世界褪去了那层梦幻的光晕，露出了它原本的、有些坚硬的线条。
我的眼睛，不再那么容易发光了。它们像是被一层极细极薄的霜覆盖了。看东西，不再是直接的、热烈的，而是隔着一层什么。那霜，是无数次期待落空后的疲惫，是热情被冷水浇熄后残留的灰烬，是懂得了“有所保留”和“权衡利弊”之后的一种……冷静。
这层霜让我的世界变得安静，也变得有些模糊。笑声好像隔了一层膜，再大的喜悦传来，心里也只是微微一动，荡不起太大的波澜。同样，悲伤似乎也被过滤了，不再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只是一种沉甸甸的、弥漫性的钝痛。我变得“成熟”了，人们都这么说。说我稳重了，靠谱了，不再毛毛躁躁了。我听着，点点头，心里却有一丝说不清的怅惘。
我照镜子的时候，会仔细看自己的眼睛。那层霜是看不见的，它们依旧是我的眼睛，形状没变，颜色没变。可我知道，里面的东西不一样了。那曾经像野火一样烧着的光，收敛了，变成了一堆被霜覆盖的、尚有温热的余烬。
这层霜，是好是坏呢？我说不清。
它让我失去了很多纯粹的快乐。那种没心没肺、只因一片好看的落叶就能高兴半天的能力，好像再也找不回来了。世界在我眼中，变得有些按部就班，有些……平淡。
但它也保护了我。我不再那么容易受伤了。那些否定、背叛和失去，再来的时候，它们穿透那层霜，需要更大的力气，而等到它们抵达我心深处时，力道已经减弱了许多。这层霜，像一件无形的盔甲，让我学会了与失望和遗憾和平共处。
如今，我就带着这双覆霜的眼睛生活。它让我看得更清楚，却也看得更冷静。我看得见人性的复杂，不再只有简单的善恶；我看得见生活的艰难，不再只有理想化的蓝图。我依然在走我的路，只是脚步更沉了，更稳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想蹦跳着前进了。
那层霜下面，还有光吗？我想，还是有的。只是它不再是那种跳跃的、四处飞溅的火星子了。它变成了一种更内敛、更固执的光源。像冬天夜里，从结霜的窗户缝隙里透出来的，家的灯火。不耀眼，却温暖；不试图照亮全世界，只够照亮自己脚下的一方土地，和愿意靠近的、寥寥几人。
眼里有光，是青春赐予的礼物，那般美好，却难免天真。眼里有霜，是生活刻下的印记，有些无奈，却也因此厚重。我不再是那个眼里只有光的少年，但也并未成为一个心如死灰的 cynic。我走在一条中间的路上，带着光给予过的温暖记忆，也带着霜教会我的清醒自知。
如果非要给这个故事一个结尾，我想说：霜，是另一种形态的光。是经历过炙热、冷却、凝固之后，以一种更坚韧、更持久的形态，存在了下来。它覆盖在眼瞳上，让视线不再那么刺眼，却也让我，终于能看清这个世界的，静默的、真实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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