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人文章超人文章

冬日的暖气开,没他共取暖

    那时候我刚来这座城市,租了个老小区的一楼。房子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墙皮有点掉,窗户关不严实,但便宜。搬进来那天是十一月初,北风已经刮得呜呜响了。中介搓着手说:“姐,这房子暖和,楼上楼下都供暖,您夹在中间,跟住保温箱似的。”

    我信了。头几天还好,可当真正的冬天来临,我才发现这“保温箱”四面漏风。晚上睡觉,能听见风从窗缝钻进来的嘶嘶声,像条冰凉的小蛇。洗过的衣服晾在屋里,三天还能拧出水。最难受的是脚,就算穿再厚的袜子,踩在地板上,那股寒气还是能顺着脚心直往骨头里钻。

    然后我就发现了它——那个老旧的暖气片。

    它是那种老式的铸铁暖气片,刷着银色的漆,很多地方已经斑驳,露出深红色的铁锈。它就立在窗边,摸上去总是温吞吞的,从不烫手。开头的日子,我没太在意它。它白天没什么存在感,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能听到里面偶尔传来“咕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深沉地叹息。

    转变发生在一个加班的深夜。那天项目截止,我凌晨两点才到家,外面下着冷雨,浑身冻透了。手指僵得连钥匙都拿不稳。屋里比外面好不了多少,阴冷潮湿的空气瞬间包裹了我。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跌跌撞撞扑到那个暖气片旁边,把冻得没知觉的双手紧紧贴了上去。

    那一瞬间,一股扎实的、恒定的温暖,顺着我的掌心,慢慢流进了血液里。

    它不是滚烫的,没有那种灼人的气势。它就是那么不紧不慢地、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量,像一种无声的承诺。我把额头也抵在粗糙的铁片上,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一块正在被温水化开的冰。从那以后,我和这暖气片之间,就达成了一种默契。

    它成了我在这座陌生城市里,最忠实的伙伴。

    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放在它身上,告诉它“我回来了”。它则用那份不变的温暖回应我。周末的下午,我会搬个椅子靠在它旁边看书,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和它的热气融在一起,暖洋洋地裹着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它,它的温度透过毛衣,一点点熨帖着我冰凉的后背,也仿佛在安抚我内心的褶皱。我甚至开始把洗好的袜子搭在它的棱线上,第二天早上穿的时候,是干爽蓬松的,带着一种被烘烤过的、安心的味道。

    它从不出故障,也从不抱怨。租金、工作的压力、人际的复杂,这座城市里的一切都似乎充满变数,只有它,总是在那里,用它的方式守护着这一小方天地。我习惯了它的存在,就像习惯了自己的呼吸。我甚至觉得,它不是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它是有灵魂的。它的铁锈是它的皱纹,水流声是它的言语,而那恒定不变的温暖,是它给予我的、最沉默的陪伴。

    冬天最冷的那段时间,我感冒了,发起高烧。一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浑身一阵冷一阵热。那时候,感觉全世界都离我远去,只有窗外的风声格外清晰。在半梦半醒之间,我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从那扇窗边弥漫过来的、熟悉的温暖。它像一个无形的怀抱,把我圈在里面。我听着它内部那沉稳的“咕咚”声,竟觉得那是在对我说:“没事,我在呢。”那一刻,我抱着被子,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不是委屈,而是感觉到自己并非完全孤独。

    春天来了,暖气停了。

    那天早上我醒来,习惯性地去摸它,触手是一片冰冷的铁。我愣了很久,才意识到,供暖季结束了。那个陪伴了我整整一个冬天的老朋友,陷入了沉默。房间里一下子空落落的,虽然气温在回升,但我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

    我依然坐在它旁边,只是不再能感受到那份令人安心的烘烤。我这才明白,中介说的“保温箱”是骗人的。这个冬天,根本不是整栋楼的暖气在温暖我,仅仅是我窗边的这一片沉默的、老旧的铁家伙。是它,用它全部的热量,独自对抗着从窗户缝、从墙壁渗透进来的整个冬天的严寒。

    它从未说过一句话,却给了我一个冬天最坚实的依靠。

    如今,夏天都快过完了。那个暖气片依旧立在窗边,我偶尔还会伸手摸摸它,冰凉的。但我知道,当秋天的第一片叶子落下,当北风再次呼啸而起,它又会从沉睡中苏醒,用它那深沉而恒久的温暖,再一次,拥抱我这个异乡人的冬天。

    它就在这里,没他,我们共取暖。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超人文章 » 内容均为网友投稿,不排除杜撰可能,仅可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