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人文章
她总爱光着脚在木地板上走来走去，说这样踏实。我就跟在后头，一遍遍说“把拖鞋穿上，凉”，她回头冲我皱皱鼻子，做个鬼脸，照样不穿。后来我也习惯了，索性把地拖得干干净净，由着她去。傍晚时分，她喜欢蜷在沙发角落看书，腿缩起来，整个人小小的一团。我坐在另一边，假装看手机，其实是在看她——看她的睫毛怎样在夕阳里投下细密的影子，看她偶尔咬一下嘴唇，看到动人处眼睛里闪过的光。那种时候，心里就软得一塌糊涂，觉得这辈子就这样过下去，真好。
我们都没什么钱，但穷有穷的浪漫。周五晚上是我们的“电影夜”，从路边小店买十块钱的鸭脖，租一张五块钱的碟片，就能消磨一整个晚上。她看恐怖片会往我怀里钻，看到一半就把脸埋在我肩膀上，闷声问：“过去了没有？那个鬼走了没有？”我故意吓她，说“还没呢，正盯着你看”，她就使劲掐我胳膊，掐得我直求饶。看到感人处，她又会默默流泪，眼泪把我的衬衫浸湿一小片。我笑她泪点低，她红着眼睛瞪我：“就你心硬。”
最怀念的是冬天的早晨。她怕冷，总是我先起床，把豆浆机插上电，再去热牛奶。厨房的窗户上结着厚厚的霜，我用手指在上面画个笑脸，等她睡眼惺忪地进来时看见，就会从背后抱住我，脸贴在我背上，含含糊糊地说：“再睡五分钟好不好？”那种被依赖、被信任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我们养了一只猫，叫元宝，是她从路边捡回来的流浪猫。刚来时瘦得皮包骨，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她耐心地喂它，给它梳毛，跟它说话。后来元宝胖得像个小球，最喜欢挤在我们中间睡觉，呼噜声震天响。她摸着元宝圆滚滚的肚子，笑着说：“看，这就是我们一家三口。”我看着她，看着猫，觉得这就是家的样子——不需要多大，不需要多豪华，有温度，有牵挂，就够了。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好像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一些细碎的东西，慢慢地把那些甜蜜磨薄了。
我工作越来越忙，加班成了常态。回到家时，常常她已经睡了，餐桌上给我留的饭菜都用保鲜膜仔细封好。元宝蹲在冰箱顶上，眯着眼睛看我，像是在责备我回来得太晚。我想叫醒她聊聊天，可看她睡得那么沉，又不忍心。周末她想去郊外走走，我说太累；她想去看新上的电影，我说下次吧。一次次的“下次”，堆积成我们之间看不见的墙。
她开始不再光着脚走路，而是穿着厚厚的棉袜。我问为什么，她说：“地板凉。”可我知道，是因为我不再跟在她身后唠叨了。电影夜渐渐没了，她说一个人看没意思。有时候我想找些话题，她却只是“嗯”“啊”地应着，眼睛盯着手机。我们依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平行的影子，明明靠得那么近，却触不到彼此的温度。
最后一次吵架，是因为我忘了我们的纪念日。其实那天我记得的，早上出门前还想着晚上要带她去吃那家新开的意大利菜。可临下班时来了个急活，一忙就忘了时间。回到家已经十点多，她坐在沙发上，没开电视，也没看书，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桌上放着她做的一桌子菜，还有一个小小的蛋糕。
“忘了？”她问，声音很轻。
我想解释，想说工作太忙，想说我不是故意的。可看着她那双曾经装满星星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疲惫和失望，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
她站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动作很慢，但很坚决。我站在旁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想帮忙又不敢。元宝不安地在我们脚边转来转去，喵喵地叫着。当她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时，我突然慌了，拉住她的手：“不能再试试吗？”
她回头看我，眼泪终于掉下来：“试过了，我们都试过了。可是你看，这个家里，已经很久没有你的声音了。”
门轻轻关上。我站在原地，听见电梯上下的声音，听见楼道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元宝蹭着我的腿，我蹲下来抱住它，才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
现在我还住在这个房子里，房东问我要不要续租，我说要。窗外的老槐树还在，春天依然开花，只是再没有人会为飘进来的花瓣而惊喜。沙发还在老地方，我常常坐在她常坐的那个角落，仿佛还能看见她蜷在那里的样子。元宝老了，不爱动，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就像她说的，我们真的成了“一家三口”，只是少了一个人。
那些曾经的甜蜜，现在都成了回忆里的痛。不是撕心裂肺的那种，是绵绵密密的，像针扎，不致命，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你曾经那么接近幸福，近到触手可及，却还是让它从指缝间溜走了。
偶尔在深夜醒来，伸手摸向旁边，空的。我会想起她睡熟时均匀的呼吸，想起她做噩梦时往我怀里钻的样子，想起冬天早晨她赖床时嘟囔的“再睡五分钟”。这些记忆太清晰，清晰得让人心痛。它们不是褪色的老照片，而是高清的电影画面，一帧一帧，都在提醒我失去了什么。
我知道生活还要继续，也知道时间会治愈很多伤口。可是每当夜深人静，每当走过我们一起走过的街道，每当听到我们曾经一起听过的歌，那种痛就会清晰地浮现。它告诉我，有些东西失去了就真的失去了，无论你多么后悔，多么想念，都回不去了。
元宝最近不爱吃东西，我带它去看兽医。医生说它年纪大了，各项机能都在衰退。我抱着它回家，它在我怀里轻得像个孩子。路过那家我们常去的奶茶店，突然想起她最爱喝这里的珍珠奶茶，总要加双份珍珠。她说生活太苦，需要多一点甜。可现在我才明白，那些她给的甜，我都理所当然地享受了，却没有好好珍惜。
回到家，我把元宝放在它最喜欢的那块垫子上，给它热了牛奶。看着它小口小口地舔着，我突然明白，原来最痛的回忆，不是那些争吵和冷漠，而是那些太过美好的瞬间。因为它们提醒你，你曾经拥有过多么珍贵的东西，而你的不够珍惜，让这一切都成了过去。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了。我坐在沙发上，等着元宝喝完它的牛奶，等着阳光照进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只是再也没有那个光着脚走来走去的身影，再也没有人会在冬天的早晨赖在我背上说“再睡五分钟”。
那些甜蜜时光，真的都成了回忆里的痛。而我要带着这些痛，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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