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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样。他的朋友圈更新了九张图——周末去爬山了，照片里他站在山顶张开双臂，身后是绵延的群山；和朋友们在烧烤摊碰杯，啤酒泡沫溢出来，每个人的脸都笑得发红；甚至还有他公司楼下那只流浪猫，他给它买了根火腿肠。
我一张一张放大看，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然后退出，锁屏，把手机扔到枕边。
没有我。
我们在一起三年了。这三年里，我们一起吃过两百多次饭，看过七十多场电影，去过十几个城市。我的手机相册里塞满了我们的合影——他切菜时我从背后偷拍的，电影散场时在电梯里的自拍，去年冬天他把我裹进他的羽绒服里只露出两双眼睛。这些照片，在我的世界里占据着重要位置，可在他的朋友圈里，它们从未存在过。
最开始我没在意。刚在一起时，他说过不太爱发朋友圈。我信了，谁还没点个人习惯呢？再说他对我挺好的，会记得我生理期不能喝冰的，会在我加班时来接我。我想，这些实实在在的好，比朋友圈里几个点赞重要多了。
但人心啊，就是这样慢慢被侵蚀的。
第一次觉得不对劲，是我们去海边。那是我第一次看海，兴奋得像个孩子。海浪扑过来时他一把将我抱起，我尖叫着搂住他的脖子。夕阳把整个海面染成金色，我们在沙滩上写下彼此的名字，看着潮水把它们带走。那天我拍了很多照片，选了三张最满意的发朋友圈——两张风景，一张我们的剪影。他给我点了赞。
晚上回到酒店，我刷朋友圈，看见他发了一组图。九张全是海和天空，配文：“海阔天空”。我躺在沙发上，听着浴室传来他洗澡的水声，心里第一次泛起细密的刺痛。那张剪影照片就在我手机里，我们靠得那么近，仿佛永远不会分开。
“怎么没发我们的合影？”等他洗完澡出来，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
他擦着头发，漫不经心：“哦，那张光线不太好。”
光线不好。这个理由用了很多次。餐厅灯光太暗，电影院里太黑，阳光太强晃眼。我们的关系，好像永远活在不太理想的光线里。
去年我生日，他送了我一条项链，亲手给我戴上。我特别开心，拉着他自拍。照片里我笑得很甜，他微微侧头，嘴角上扬。那天晚上，我等着他发朋友圈——不需要多隆重，哪怕只是一句“生日快乐”配上我们的照片。等到十二点，他的朋友圈静悄悄的。倒是我自己发的生日动态下面，他评论了一句：“生日快乐宝宝”。
我盯着那三个字，突然觉得很可笑。宝宝。这个亲昵的称呼，在所有人可见的评论区里，在他永远缺席的朋友圈里，显得那么轻飘飘的。
后来我开始留意，发现他不是不发人像。他发和大学室友的聚会，五六个人勾肩搭背；发和同事的庆功宴，举着香槟碰杯；甚至发和他表妹去看展的合影。他只是不发我。
我试过各种方法。一起去很火的网红餐厅打卡，摆盘精致，环境优雅，他拍了食物，拍了环境，我假装不经意地走进镜头，他会说：“别挡着，我在拍这个装饰。”我会在特别的日子主动提出：“我们拍张合影吧，你可以发朋友圈。”他会搂着我拍完，然后说：“等会儿发。”那个“等会儿”永远没有到来。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和他认真谈了一次。我说这让我感觉很不好，好像我拿不出手，或者我们的关系见不得光。
他显得很无奈，甚至有点委屈。“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就是不喜欢发私人生活而已。你看我爸妈我也从来没发过啊。”
“可是你发和朋友的照片。”
“那都是集体照，不一样的。”他握住我的手，“别胡思乱想，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是啊，我知道他爱我。他会在我感冒时半夜起来给我倒水，会存钱说以后要买属于我们的房子，会在过马路时永远把我护在里侧。这些细节做不了假。可正是这种矛盾，让这件事变成了我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不致命，但总是在那里，时不时就扎一下。
今年春天，我们养了一只猫。小猫特别黏他，总爱趴在他胸口睡觉。他给猫拍了很多照片和视频，存在手机里。我暗想，这次总该发了吧？宠物而已，不算太私人。
小猫到家一个月时，他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猫的背影，配文：“新成员”。没有露出猫的正脸，更没有我。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不是光线问题，不是隐私问题，只是我不在他的展示范围内。他的朋友圈是他精心构建的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有事业，有朋友，有兴趣爱好，有诗和远方，唯独没有我这个人。
上周，我们一起去参加他朋友的婚礼。新娘在致辞时说，新郎从来不发朋友圈，但唯一一次发的就是他们的结婚证照片。台下的人都笑了，我跟着笑，转头看他，他正专注地看着台上。
回家的路上，车里放着轻柔的音乐，他心情很好，跟着哼唱。窗外霓虹闪烁，这个城市在我们身边流淌而过。我看着他开车的侧脸，这个我爱了三年的男人，离我这么近，却又好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如果，”我轻声说，怕打破这平静，“我是说如果，我们以后结婚了，你会在朋友圈发结婚证照片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怎么问这个？当然会啊。”
“那你会发我们的合影吗？在婚礼上。”
“肯定会啊，那种大日子。”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所以，只有到了“大日子”，我才能在他的朋友圈里拥有姓名。那之前这成百上千个普通的日子呢？这些一起做饭、一起散步、一起在沙发上看电影到睡着的夜晚呢？它们不够重要，不值得被记录在他的世界里。
昨天，我翻看了自己这三年发的所有关于我们的朋友圈。每一张照片我都能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他的表情，他说的话，天气怎么样，我穿了什么衣服。这些动态像日记一样，记录着我们的爱情。
然后我点开他的朋友圈。一片空白。关于我的部分，一片空白。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老师让写日记，我有个同学特别讨厌写，每次都交白本。老师很生气，说哪怕你写今天吃了什么也行啊。同学说：“我觉得没什么值得记的。”
也许，对有些人来说，你就是那个“没什么值得记”的存在。哪怕你们朝夕相处，哪怕他说他爱你。
手机又亮了，是他发来的消息：“晚上想吃什么？我下班去买菜。”
我看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然后回复：“都可以，你决定吧。”
锁屏，把手机放回口袋。阳光已经移到了墙上，那道明亮的光斑不见了。房间里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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