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计划在秋天出发。他说,秋天的草原是金色的,天空会蓝得像一块宝石。我们连在路上听的歌都选好了,是一张老掉牙的公路音乐CD,他说正好配他那辆也快老掉牙的吉普车。我们在脑子里已经把那条路走了无数遍——在哪一个岔路口要小心驾驶,在哪一个垭口能看到最壮观的日出,甚至在哪一家路边摊,据说能吃到此生最鲜美的羊肉面。
“到了雪山脚下,我们什么都不做,就坐在那儿,发呆一整天。”他这么说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已经看到了那雪山反射的阳光。
可是啊,生活有时候比小说还爱开玩笑。就在那个秋天快要来的时候,一场猝不及防的变故,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把所有的计划都冻住了。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大事,就是生活里最常见,也最磨人的那种无奈——家人的一场重病,像一根沉重的锚,把我牢牢地定在了原地。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没事,路在那儿,它跑不了,我们明年再去。”
那张画满了蓝线的地图,那个厚厚的活页夹,还有那几张还没来得及刻录进CD的歌单,都被我一股脑地塞进了书柜最深的角落。我不敢看它们,一看,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涩。
旅行计划,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变成了回忆的线。
起初是很难受的。到了原定出发的那天,我坐立不安,像丢了魂儿。我忍不住去想,如果一切顺利,此刻我们应该开到哪儿了?是在高速上飞驰,还是在某条国道上听着音乐晃悠?窗外的风景,是该看到平原变成丘陵了吗?那种感觉,就像一个演员准备好了所有台词、妆容,却被告知演出取消了,舞台上的灯光亮着,却照着一个空荡荡的剧场。
时间一天天过去,生活被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和琐碎的照料事务填满。那条曾在我脑海里无比清晰的西行路线,渐渐变得有些模糊了。它不再是一个即将实现的未来,而是慢慢地,沉到了心底,变成了一卷封存起来的胶片。
偶尔,在疲惫不堪的深夜,我会允许自己把那卷胶片拿出来,在脑海里放映。我不再执着于“如果当初”,而是开始细细地“回味”那些我从未真正踏足过的风景。
我想象着,我们的吉普车吭哧吭哧地爬上一个无名坡,坡顶的视野豁然开朗,一大片金色的草甸在风中像海浪一样起伏。我们肯定会停下车,他靠在引擎盖上点一支烟,我迎着风张开手臂,衣服被吹得鼓鼓的,像一只笨拙的鸟。那风,应该是干爽的,带着泥土和枯草的味道。
我想象着,在某个小镇的傍晚,我们找到攻略里那家客栈。木头房子,院子里有条懒洋洋的大黄狗。老板娘是个爽利的西北女人,端上来一大盘手抓羊肉。我们和路上偶遇的驴友围坐一桌,天南地北地瞎聊,酒杯碰在一起,都是自由的声音。那羊肉,应该鲜美滚烫,暖到胃里,也暖到心里。
我想象着,最后一天,我们终于开到了雪山脚下。它可能比照片里更加巍峨,静静地矗立在湛蓝的天幕下,山顶的积雪白得耀眼。我们或许真的就那么并排坐着,谁也不说话。耳边只有风声,和自己平静的心跳。那个瞬间,应该会感觉所有的奔波和辛苦,都值得了。
这些画面,在我一次次的回想中,变得越来越具体,越来越生动,甚至染上了阳光的温度和风的触感。它们不再是冰冷的计划,而是我独有的一份珍藏。那条现实里我没能走成的路,在我的心里,已经枝繁叶茂,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旅行。
如今,家人的病情已经稳定,生活也早已回到了原来的轨道。那辆老吉普车也终于载着他,去了别的远方,只是副驾驶上坐着的,不再是当初一起画地图的我。书柜角落里的地图和攻略,我后来也拿出来看过。纸张有点泛黄了,那股子当初的兴奋劲儿,也沉淀成了另外一种东西。
我没有感到太多的遗憾或者不甘。真的,很奇怪。那条用回忆编织成的路线,它抚平了我。它让我明白,有些风景,不见得非要亲身站在它面前。我们为之付出的憧憬、准备、以及那份并肩作战的决心,本身就已经是最动人的风景了。
那条蓝色的线,终究没有印在祖国的公路上,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生命里。它提醒着我,我也曾那么热烈地向往过远方,也曾那么认真地和一个人规划过未来。这份心情,是任何现实意义上的抵达都无法剥夺的。
所以,你说那趟旅行到底实现了没有呢?我想,它用另一种方式完成了。它成了我心底里一座不对外营业的影院,每当生活又变得灰扑扑的时候,我就走进去,给自己放一场关于远方的电影。电影里,路永远在延伸,天一直那么蓝,而那个年轻的我们,永远在路上,永远准备着,奔向下一座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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