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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太阳明晃晃的，商场里冷气开得足。我正逛着，一个特热情的小姑娘凑过来：“姐姐，帮个忙呗，扫个码就送品牌洗发水！”她手里晃着的那瓶，正是我平时舍不得买的那种。看她年纪不大，可能是在做兼职，我心一软，想着反正就扫一下。
“就扫一下，填个基本信息，一分钟就好！”她笑得特别真诚，“我们就是做个小调查。”
我掏出手机，那个二维码黑乎乎的，像个小黑洞。扫进去是个挺正规的页面，要填姓名、手机号，还有生日。我犹豫了一下，小姑娘立刻说：“放心姐，我们是大公司，绝对保护隐私！”就冲这句话，我把信息填了上去。她递给我洗发水时，还连声道谢。我拿着那瓶“免费”的洗发水，心里还挺美，觉得自己捡了个便宜。
谁能想到，那瓶洗发水，后来成了我买过最贵的东西。
头几天风平浪静。从第四天开始，我的手机就再没消停过。
第一个电话是周二上午。“您好，是王女士吗？恭喜您获得我们旗舰店免费美容体验一次！”对方准确叫出我的名字。我客气地拒绝了。可那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电话像潮水一样涌来。卖保险的、推荐理财课程的、问要不要买房的，甚至还有问孩子需不需要补习班的——可我连婚都还没结。他们什么都知道，不仅知道我姓王，知道我手机号，连我生日是几月几号都一清二楚。
最可怕的是那个周六早晨。一个自称是公安局的说我涉嫌洗钱，要我配合调查。他能说出我所有基本信息，连我最近网购过什么都了如指掌。我差点就信了，直到他让我转账到“安全账户”，我才猛然惊醒，挂了电话后，手抖得连杯子都拿不稳。
那段时间，我得了电话恐惧症。手机一响就心惊肉跳，看到陌生号码直接挂断。有回公司重要客户用新号码打来，被我直接挂了，差点丢了项目。领导找我谈话，看我精神恍惚的样子，还以为我家里出了什么事。
我试过一切办法。下载了防骚扰软件，标记一个拉黑一个，可黑名单都快满了，新号码还是源源不断地打进来。我给运营商投诉，他们也只能建议我换号码。
可换号码谈何容易？这号码跟了我八年，绑定了银行卡、各种APP、工作联系……所有的生活都系在这串数字上。那些骗子，他们算计的就是这个。
有天下班回家，看见梳妆台上那瓶洗发水，我突然就崩溃了。拿起它冲进厕所，想扔进垃圾桶，手举到半空却停住了。我看着镜子里那个满脸泪痕的自己，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为了一瓶几十块的洗发水，我把自己卖了，卖得干干净净。
我先生回家看见我哭红的眼睛，问清原委后叹了口气：“以后这种小便宜，咱别占了。”他没责怪我，可那句话比骂我还让我难受。是啊，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天真？
最让我心寒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是谁卖了我的信息。是那个扫码的平台？是送洗发水的公司？还是中间某个环节的员工？他们可能正坐在电脑前，批量导出成千上万个“王女士”、“李女士”，像卖白菜一样卖掉我们的人生。而我，连找谁理论都不知道。
后来我学乖了，再有人让扫码，我扭头就走。超市门口送气球的、商场里做推广的，我一概不理。朋友说我变得冷漠了，可我没办法，那种被无数陌生人窥视的感觉，就像有蚂蚁在背上爬。
上个月，我又在商场碰到个扫码送东西的。这次是个小伙子，追着我让我扫。我停下来，很认真地看着他：“小伙子，别干这个了。你每让一个人扫码，可能就在帮坏人骗人。”
他愣住了，然后嘟囔了一句“神经病”。
对，也许在他们眼里，我这样的人就是神经病。可只有被咬过的人，才知道伤口有多深。
那瓶洗发水，我一直没扔，就放在厕所的角落里。每次看到它，就像看见自己贪小便宜付出的代价。它提醒我，这世上没有白拿的东西，所有标着“免费”的礼物，暗地里都悄悄标好了价格——只是我当时不知道，这价格，是我的安宁，我的安全感，还有我对这个世界最基本的信任。
现在接到陌生电话，我第一反应不是“谁找我”，而是“又是哪个骗子”。这种条件反射式的警惕，不知道是成长，还是悲哀。我的信息还在某个数据库里，也许正在被反复交易，像件二手商品，在看不见的网络世界里流转。
而这一切，都始于商场里那个阳光很好的下午，始于我轻描淡写的那一“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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