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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去年春天，我在一个展销会上第一次见到这款机器。银灰色的机身，流线型的设计，触摸屏上闪着柔和的蓝光，旁边还摆着打好的南瓜羹，细腻得像丝绸。厂家代表热情地介绍，说这是他们最新研发的产品，转速能达到每分钟四万八千转，能打碎一切坚硬的食物。“连鱼骨都能打成粉，”他信誓旦旦地说，“而且噪音控制得特别好。”
就是这句话，让我心动了。
我做小家电代理已经八年了，从电水壶到空气炸锅，什么产品都见过。我知道噪音是破壁机的通病，很多家庭买了破壁机却不敢用，就怕吵到邻居或是吓着孩子。如果真有一款既强劲又安静的破壁机，那绝对是爆款。
我当场就签了代理合同，首批进了两百台。那几乎是我全部的流动资金。签完字的那一刻，我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兴奋。我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货到的那天，我迫不及待地拆开一台试用。按下开关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完了。
那不是普通破壁机“嗡嗡”的工作声，而是一种尖锐、刺耳、让人头皮发麻的啸叫声。它不像是在打磨食物，倒像是一台小型电钻在钻你的耳膜。我站在旁边，感觉心脏都被震得发慌。厨房窗台上的绿萝叶子，随着噪音微微颤抖。
我安慰自己，也许新机器都这样，用几次就好了。可连续试了三台，台台如此。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着了魔一样，抱着这台机器到处找人测试。
我先拿给了楼下邻居王阿姨。她刚退休，喜欢研究养生食谱。机器一开，她三岁的小孙子“哇”一声就哭了，躲到奶奶身后不敢出来。王阿姨尴尬地笑笑：“这东西……劲儿是挺大的。”
我又搬去给我最好的朋友试用。她家住的是老小区，隔音不好。机器开了不到一分钟，楼上就敲暖气管了。朋友赶紧关掉机器，苦笑着说：“你这破壁机，怕是要让我家变成全楼公敌。”
最让我难受的是我母亲。她牙齿不好，一直想买台破壁机打豆浆。我兴冲冲地抱回去，结果一开机，她就皱起了眉头：“这声音怎么这么吓人？”她坚持让我打完，可当我递上那杯细腻的豆浆时，她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是好喝，但下次别打了，听着心里发慌。”
那一刻，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我找过厂家，对方的回复很官方：“高转速难免有噪音，这是物理规律。”他们还说，相比市面上其他产品，这已经算“优化过了”。可我知道，这种噪音水平，根本过不了消费者那一关。
仓库里的两百台机器，像两百块巨石压在我心上。每天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堆成小山的纸箱。它们沉默地站在那里，可在我听来，每一台都在发出刺耳的尖叫。
有个开母婴店的朋友想拿几台试试，我劝住了她。“别拿，”我说，“会吓着宝宝的。”她疑惑地看着我，我只好苦笑。哪有代理劝客户别卖自己产品的？可我就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最艰难的时候，我甚至想过，要不就硬着头皮卖吧？反正产品功能是好的，打出来的东西确实细腻。广告打夸张点，找些水军刷好评，说不定还能卖出去。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就把自己吓了一跳——我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独自在仓库里，一台一台地试这些机器。它们发出的噪音各不相同——有的像电钻，有的像拖拉机，有的像警报器。但无一例外，都让人无法忍受。我站在那里，任由那种尖锐的声音穿透身体，仿佛在惩罚自己的判断失误。
后来，我做了个决定——全部退货。
厂家当然不同意，来回扯皮了半个多月。最后我承担了大部分损失，才把这些“噪音制造机”退了回去。算下来，差不多赔进去了二十万，这些年的积蓄没了大半。
朋友说我傻：“稍微包装一下，总能卖出去的。”我只是摇摇头，没解释。有些事，只有自己心里明白。
现在，我还在做小家电代理，只是再也不敢轻易相信厂家的宣传了。每款产品，我都要亲自试用很久，从各个角度测试，才决定要不要代理。
那批破壁机退走后，仓库突然安静下来。可奇怪的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总觉得耳边还回响着那种刺耳的噪音。后来我才明白，那不是什么幻听，而是内心的警钟——它在提醒我，有些底线，比赚钱更重要。
上周，一个顾客来店里找静音破壁机，我推荐了另一款转速稍低但确实安静的产品。她买走后发来消息，说每天早上都给老人打米糊，声音轻得不会吵醒还在睡觉的家人。
看着那条微信，我站在店里，突然就红了眼眶。
我想起那两百台堆在仓库里的破壁机，想起它们发出的刺耳噪音，也想起我为此付出的代价。但那一刻，我心里是踏实的。有些弯路，走过了才知道那是必经之路；有些声音，听过了才知道什么是真正该坚持的。
那批永远没机会走进千家万户的破壁机，它们教会我的，远比我失去的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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