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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围裙还留着他系过的褶皱

    这条围裙还挂在老地方,厨房门后的挂钩上。蓝格子的布,洗得有些发白了,胸前那块油渍印子,怎么搓也搓不掉,像岁月留下的胎记。我每天都会看见它,却很少再去碰——除了偶尔,像今天这样,心里空落落的时候,就会把它取下来,捧在手里细细地看。

    看什么呢?就看那腰间的带子。那带子被他系过之后,就再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它在正中间的位置,有一个很结实的、拧着的褶皱,像一根麻花,又像一个解不开的结。带子本身是软的棉布,可那个结,摸上去却感觉硬邦邦的,带着一股子执拗的劲儿。这结,是他留下的。是他每次系围裙时,那套固定动作的最终产物。

    他是个左撇子。这事儿我记得特别清楚。每次他要进厨房给我搭把手,或者自己兴致来了想露一手的时候,就会走到门后,把这蓝格子围裙取下来。他个子高,得微微弯下腰,才能把脑袋从领口那个套里钻过去。然后,他会用右手抓住左边的带子,左手抓住右边的,两手在身后一交叉,再回到身前。这时候,关键的动作来了。他从来不像我那样,随意地打个蝴蝶结,他总是把那两根带子紧紧地、狠狠地交错在一起,用他那双摆弄惯了机械零件的手,使劲一勒。我老说他:“你轻点儿,带子都要被你勒断了。” 他就回头冲我嘿嘿一笑,露出一口不算太齐整的牙,说:“紧点儿好,紧点儿利索,干活儿不碍事。”

    是啊,紧点儿好。他系上的,不只是一个围裙,好像也把他那段在厨房里的时光,牢牢地系在了我的生命里。

    这围裙见证过我们最多的烟火日常。周末的早晨,阳光斜斜地照进厨房,他会系上它,给我煎鸡蛋。他煎的鸡蛋总是糖心的,边缘焦黄酥脆,他说这样才香。我就在旁边准备牛奶面包,看着他系着那条略显局促的围裙,高大的身影在小小的厨房里有些笨拙地移动,心里就觉得特别踏实。那“滋啦”的油响,混着鸡蛋的香气,就是幸福最具体的声音和味道。

    它也见证过我们的手忙脚乱。有一次我过生日,他非要给我做一道他老家的红烧肉。那是道大菜,他对照着手机菜谱,如临大敌。围裙系得比任何时候都紧,额头上都冒了汗。我在一旁看着他手忙脚乱地炒糖色,一会儿火大了,一会儿酱油倒多了,厨房里弄得乌烟瘴气。最后肉端上桌,颜色有点深,味道却出奇地好。我们俩就着那盘卖相不佳的红烧肉,吃得满嘴流油,笑得像两个孩子。他当时用围裙擦手,在那蓝格子上又添了一块洗不掉的酱色,我还嗔怪了他好久。现在想来,那哪里是油渍,分明是我们快乐日子里盖下的一个印章。

    还有我生病那次,发烧躺在床上,没什么胃口。他一声不响地系上围裙,在厨房里鼓捣了半天,端出来一碗清淡的葱花面。面条煮得有点软塌塌的,葱花切得大大小小,但汤头清亮,味道正好。他扶我坐起来,把面放在我床上的小桌板上,自己就坐在床边看着我吃。那时候,他身上还系着那条围裙,胸前那块油渍正好对着我。我吃着那碗温热的面条,看着眼前这个系着围裙、一脸关切的男人,眼泪就忍不住掉进了碗里。他慌了,连声问是不是不好吃。我摇摇头,说,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那碗面的味道,和着他系围裙时那认真的样子,一起暖到了我的心底。

    他离开这个家,已经有些日子了。走的时候,带走了他的衣服,他的书,他那些叮当作响的工具,却把这件带着他印记的围裙,留在了这里。起初那段时间,我几乎不敢进厨房。一看到那空荡荡的挂钩,心就跟被掏空了似的。后来,我试着把它收起来,塞进衣柜的最底层,眼不见为净。可没过两天,我又鬼使神差地把它翻了出来,重新挂回了原处。好像它挂在那里,这个家就还是原来的样子,厨房里就还留着那么一点他的热气儿。

    现在,我习惯了它的存在。它就像一段无声的往事,静静地挂在门后。我每天照常做饭、洗碗,过着一个人的日子。我不会再去动他系的那个结,就让它那么拧着,倔强地保持着原来的形状。有时候,我会恍惚觉得,他好像只是出了个远门,那条围裙还在等着它的男主人回来,再用他那左撇子的方式,把它紧紧地系上,然后转身对我说:“今天想吃什么?我给你露一手。”

    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这个结,也永远解不开了。它不仅仅勒在布带上,也勒在了我的心上。它不疼,只是一种深刻的、无法磨灭的存在感。它提醒着我,曾有一个人,那样真实地、温暖地参与过我的生活,他把爱意拌进了馅料里,把关心熬进了浓汤里,最后,把所有的记忆,都紧紧地、紧紧地系在了这个围裙的结里。

    这皱褶,是他留给我的,最沉默,也最深情的告白。它比任何照片都真实,比任何言语都长久。只要这个结还在,他就好像从未真正离开过。这间厨房,这个家,就永远留存着一段属于他的,带着油烟味和饭菜香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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