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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滋味，真不好受。健康的小猪，你走近栏边，它们会呼啦啦全围上来，小鼻子一耸一耸的，哼哧哼哧地拱你的胶鞋，眼神亮晶晶的，满是讨食的急切和天真。可一生了病，就全不一样了。它们会独自缩在角落，离群远远的，背对着你，那身原本应该粉嫩光滑的皮毛变得暗淡、脏兮兮地戗着。你喊它，它也不理，最多是耳朵微微动一下，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那小小的身子因为呼吸急促而一起一伏，看着就让人心里发紧。
给它们喂药，是个精细活儿，更是个体力加耐心的活儿。你得先会看。光是“生病”这两个字，里头门道就多了去了。是发烧了？还是拉肚子？是呼吸道有问题，咳喘不止？还是胃口不好，蔫蔫的不肯吃食？这用的药，喂的方法，全都不一样。
就说最常见的拉稀吧，特别是那些刚断奶没多久的仔猪，最容易出问题。你看它屁股后面脏乎乎的，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那多半就是腹泻了。这时候用的药，一般是液体的，或者粉末兑水。你得把它单独隔出来，不然它难受，别的猪还会欺负它。我一般会调一小盆温热的药水，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凉，就跟咱人冲奶粉差不多，得顺着它的肠胃。
怎么喂呢？硬灌肯定不行，它本来就虚弱，一挣扎更容易呛着。我的办法是，先用个小的注射器，当然，是把针头拔掉的！轻轻地吸满药液。然后，我蹲在它旁边，不能动作太大吓着它。左手慢慢地、稳稳地托住它的下巴，让它的小脑袋微微仰起来。它通常是不乐意的，会哼哼着扭动，但那力气小得可怜。我右手拿着注射器，从它的嘴角，对，就是嘴角那个缝隙，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药推进去。不能急，推一点，停一下，等它咽下去，再推一点。一边推，我一边会低声跟它说话：“乖，吃了药就好了……听话，再忍一忍……”也不知道它听不听得懂，但我的语气尽量放得平和，手上的动作也尽量轻柔。它能感觉到你的善意，挣扎就会少一些。喂完药，我还会用毛巾蘸点温水，给它把嘴巴周围和身上脏的地方擦一擦，它能舒服点。
要是碰上呼吸道感染的，咳嗽、喘得厉害，那更让人心疼。它喘气的时候，整个身子都跟着剧烈地抖动，像个小风箱，听着那“呼哧呼哧”的声音，你自己的肺管子都觉得难受。这种病，很多时候得用针剂，打针。给小猪打针也是个技术活。它们虽然病着，但真扎下去那一刻，还是会猛地一激灵。你得找对位置，通常是脖子后面肌肉多的地方，消毒，快进快出。我每次下针前，都会用手在它脖子上轻轻揉一会儿，让它放松点，嘴里念叨着：“就疼一下，一下就好，打了针就不喘了……”针打完了，我也不会立刻走，会多在它身边待一会儿，用手顺着它的脊背慢慢抚摸，它能感觉到一种安抚。
最棘手的是那种完全不肯张嘴，连水都不喝的。这时候，就得用上“绝招”了——胃管投药。这活儿我一个人干不了，得找个帮手。先把药液按剂量准备好，用的是一根细长的、头是圆球状的软管。一个人负责固定住小猪，不能让它乱动，另一个，就是我，要小心翼翼地把胃管从它嘴里顺着喉咙插到胃里。这个过程必须万分小心，绝对不能插到气管里去，那会要了它的命。所以我的手要特别稳，心要特别细，感觉着那个力道。每当这个时候，栏里特别安静，只能听到小猪粗重的呼吸声和我自己的心跳声。直到确认位置对了，把药液慢慢推注进去，再缓缓抽出软管，看着它没有什么异常，我这颗悬着的心才能稍稍放下一点。做完这一套，我常常是一脑门的汗，不是累的，是紧张的。
你说，干这活儿脏不脏？累不累？那是肯定的。猪栏里的味道不好闻，病猪的排泄物更甚。有时候忙活完，身上蹭得都是屎尿和药渍，回家老婆都嫌。一天下来，腰酸背疼。但当你看到，那个昨天还蜷缩在角落、奄奄一息的小家伙，今天能勉强站起来，走到食槽边闻一闻，或者你端着药走过去时，它没有像之前那样拼命往角落里缩，而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你……那一刻，所有的辛苦和脏累，都觉得值了。
它们不会说话，但它们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的变化，都在告诉你它的感受。我总觉得，这些小生命，你把心思花在它身上，它是知道的。你真心对它好，盼着它好，它就能感受到那股劲儿，就会拼了命地想活下来。
有一次，一头小猪病得特别重，腹泻脱水，站都站不起来了，兽医看了都说希望不大。但我没放弃，那几天，我几乎就住在它那个单独的隔栏旁边。定时给它喂药、补水，用湿毛巾帮它擦拭身体保持清洁，晚上还起来看好几次。它虚弱得连抬头都困难，喂药的时候，我就把它整个小身子抱在怀里，像抱个婴儿一样，一点点地喂。大概过了三四天，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早上我去看它，它居然自己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走到水槽边，喝了几口水。然后，它回过头，看了我一眼，轻轻地“哼”了一声。就那一声，我的眼泪差点没掉下来。那一刻，我觉得我不是在干一份工作，我是在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一条小生命。
干我们这行的，说大了是为了养殖场的效益，但天天跟这些活物待在一起，感情是真真切切的。每一头顺利康复的小猪，都像是我打赢的一场小仗。它们重新回到猪群里，活蹦乱跳地抢食，无忧无虑地睡觉，那就是对我最大的奖励。
这些生病的小猪，它们教会我的，不只是喂药的技巧，更是一种对生命的敬畏和耐心。它们用它们脆弱又顽强的生命力告诉我，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要放弃。这份工作，苦是苦，但心里头，是暖的，是踏实的。看着它们健康长大，我觉得，我老张这辈子，没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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