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人文章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呢？大概是第三个月吧。我们设想中那个完美的产品，在现实的市场面前，碰了一鼻子灰。预期的用户增长像个羞涩的姑娘，迟迟不肯露面。邮箱里躺着的，多半是委婉的拒绝信。最要命的是，账上的钱，像阳光下的冰块，眼看着一天天瘦下去。
最先表现出来的是小张，我们的技术主力。他话变少了，以前那个能为了一个代码细节跟我们争得面红耳赤的年轻人，现在常常是戴着耳机，对着屏幕一坐就是一天，眼神里没什么光。有一次，我半夜回公司取东西，发现他还在，屏幕上却不是代码，而是一个招聘网站的页面。他看到我，有些慌乱地切了屏幕。我们俩都挺尴尬，谁也没点破，但那感觉，像根细小的刺，扎在了我心里。
紧接着是负责市场的莉莉，她开始频繁地请假，理由是“身体不舒服”。可我从她朋友圈看到，她是去参加了几场别的公司的沙龙活动。团队开会的时候，她总是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问她对下一步推广有什么想法，她只是淡淡地说：“现在这情况，投什么都是打水漂吧。”
那种感觉，就像你正努力划着一艘小船，满心以为大家会同心协力，可一回头，发现有人已经在偷偷打量救生圈了。人心散了，比没钱更让人绝望。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焦虑和相互猜疑。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我选错了路，带着大家走上了一条死胡同。
我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不开一扇窗，大家就要憋死在这死胡同里了。
那个周五，我破天荒地没有催大家赶进度。下午，我订了一个大蛋糕，又买了好多啤酒和烧烤。当我把这些东西拎进办公室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小张摘下耳机，莉莉也放下了手机，疑惑地看着我。
“今天不开会，不加班，”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咱们就聊聊天，像最开始那样。”
一开始，气氛还是有点僵。大家默默地吃着东西，客套地夸着烤肉味道不错。几杯啤酒下肚，我的话匣子打开了。我没谈理想，没画大饼，而是讲起了我自己的事。我讲我老家那个小县城，讲我爸妈是怎么靠着一个小卖部，供我读完的大学。讲我爸有一次进货被骗，血本无归，那个年关，我们一家三口围着火炉，锅里只有白菜豆腐，我爸却笑着说：“没事，人在，力气在，年过了从头再来。”
我说着说着，眼睛有点发酸。“其实，我现在挺能理解我爸当时的。失败真他妈难受，但更难受的，是身边没人了。我今天不是以CEO的身份跟大家说话，我就是……就是有点想我爸了，也有点怕，怕咱们这艘刚启航的小船，就这么散了。”
办公室里特别安静。
忽然，小张拿起酒瓶，猛灌了一口，然后用力顿在桌上。“老大，”他声音有点哑，“我上星期……去面试了。对方开价挺高。”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我们惊讶的脸，“但我没去。不是因为钱，是……是我刚才听着，想起咱们第一天搬进这里，我组装第一台服务器，手都磨破了，你们给我递螺丝刀、递水。我觉得我像个逃兵。”
莉莉也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承认，我是动摇了。我觉得我们可能方向错了，白费力气。但我每次出去看到别的公司那种按部就班的样子，又觉得特别没劲。还是这里好，虽然……虽然难，但东西是我们自己的。”
那一晚，我们喝光了所有的酒，也说了好多好多话。说各自的迷茫，对产品的质疑，甚至对彼此的不满。那些憋在心里很久的话，像洪水一样冲了出来。奇怪的是，说完之后，大家反而觉得轻松了。我们最后甚至借着酒劲，把墙上那张蓝图扯了下来，就在旁边空白的墙上，七嘴八舌地，用彩笔重新画了一张。线条歪歪扭扭，但每一个节点，都凝聚着我们刚刚争吵、妥协后达成的共识。
从那以后，我好像摸到了一点门道。凝聚力这东西，不是靠喊口号喊出来的，它藏在最琐碎、最真实的生活细节里。
我们开始了“周五坦白局”。不聊工作，就聊生活。谁和女朋友吵架了，谁家里老人身体不好，谁又看上了一款买不起的游戏机……我们分享自己的窘迫和一点点小小的快乐。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再是冰冷的“同事”，我们成了活生生的人，会哭会笑，有软肋也有牵挂的人。
我们也开始搞“烂点子大会”。任何人都可以提出任何异想天开、甚至愚蠢的产品想法，不许嘲笑。就是在这种毫无压力的氛围里，莉莉提出了一个后来被证明是扭转局面的推广创意——一个几乎零成本，靠内容打动人的社区计划。
最重要的，是我学会了“推心置腹”。我不再隐藏公司的困境。每个月初，我会把上个月的支出、收入、还剩多少钱，明明白白地贴在墙上。我告诉他们，我们很艰难，但我们在一起。奇怪的是，当我选择完全信任他们时，他们回报给我的是加倍的责任感。小张开始主动研究如何优化服务器，为我们省下每一分钱；莉莉出去谈合作，会把对方的咖啡钱也记在账上。
我们的转机来得有点突然。莉莉那个“烂点子大会”里诞生的社区计划，竟然像一颗种子，在沉默的土壤里悄悄发了芽，为我们带来了第一批真正的、忠实的种子用户。那天，当我们看到用户活跃数据猛地向上蹿了一截的时候，整个办公室安静了几秒钟，然后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小张跳起来，狠狠捶了一下桌子，莉莉和其他几个姑娘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我站在那儿，看着他们，鼻子一酸，视线模糊了。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我们抓住的，不仅仅是那根救命的业务稻草，我们重新抓住的，是彼此的手，是那颗差点就熄灭了的、叫做“我们”的火种。
如今，我们搬进了更大的办公室，团队也添了新面孔。但那个周五晚上的啤酒烧烤，墙上那张稚嫩的手绘蓝图，以及那份共同穿越迷雾的信任，成了我们团队心底最坚实的基石。我明白了，创业这条路，风景好时，大家自然能并肩同行；真正考验人的，是当四周一片漆黑，连星光都黯淡的时候，你们是否还愿意，为彼此点起心头那盏微弱的灯，然后咬着牙，互相搀扶着，一起等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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