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人文章
翻开第一页，时间戳是七年前的春天。那会儿我们刚租下那个小小的开间，除了床和一张桌子，几乎什么都没有。纸上是他有些潦草的字迹，标题是“我们的小窝（五年计划）”。下面列着一条条，具体得让我鼻酸。
“1. 客厅要有一面大大的书墙，她的书占三分之二，我的工具书占三分之一，中间留一格放我们的照片和旅行带回来的小玩意儿。”
“2. 阳台要封起来，给她养花。她喜欢多肉和薄荷，要买那种分层花架，节省空间。”
“3. 沙发要软，要能让她陷进去的那种，旁边必须有插座，方便她给手机和电脑充电。”
“4. 厨房要装洗碗机，绝对不能让她因为谁洗碗这种事不开心。”
“5. 卧室的窗帘要完全遮光，她睡眠浅，有点光就醒。”
我一条条看下去，眼泪就那么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纸上，晕开一小片蓝色的墨迹。那时候我们多穷啊，拿着微薄的实习工资，算计着每一分钱，常常在楼下吃一碗麻辣烫就当庆祝周末。可就在那种日子里，他却在认真地、一笔一划地规划着一个连瓷砖都还没铺上的“家”。那些我当时觉得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在他笔下，都成了迟早会实现的、具体的物件。原来，在我以为生活只是挣扎着过下去的时候，他早已为我们铺陈好了一个如此安稳、细致的未来。
再往后翻，是关于旅行的。他不像别人只是写个地名，他写的是路线和细节。
“带她去挪威看极光。攻略：最佳时间是冬季，要提前订那种玻璃屋顶的小木屋。她怕冷，得给她买最厚的羽绒服和雪地靴，还要准备很多暖宝宝。可以在屋里煮热红酒，她一定喜欢。”
“洱海骑行，环海路大概120公里，分两天骑，不能让她太累。要找那种靠海的客栈，早上推开窗就能看到水。记得给她带防晒，她那皮肤，一晒就红。”
“还有一次，要留给迪士尼，她说她从来没在生日那天去过。得提前订好城堡里的餐厅，给她买那个星黛露的兔子头箍。”
我看着这些文字，仿佛能看到他坐在台灯下，一边查着资料，一边嘴角带笑地写下这些计划的样子。他总是这样，沉默地做着一切，从不轻易许诺，却把承诺都写在了这里。我们总说等有钱了，等有时间了，可生活总是有忙不完的事，这些计划，大多都停留在了纸面上。只有一次，我们真的去了一趟短途的海边，因为他在本子上写着“近期可实现”，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星星。那天在海边，他看着我赤脚在沙滩上跑，笑着说：“以后每年都来。”我当时只当是句情话，现在才知道，那是他笔记本里，一条尚未被划掉的项目。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中间有几页，写满了关于孩子的想象。那时候，我们才刚刚开始讨论这个话题，一切都还模模糊糊的。
他写：“如果是女儿，小名就叫‘布丁’，像她，甜甜软软的。要教她画画，随她，有灵气。不能让她学太累，快乐最重要。”
旁边又写：“如果是儿子，小名……叫‘石头’吧，结实。得带他踢球、爬山，性格要像我，沉稳点，能保护妈妈。”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像是后来加的：“无论男女，眼睛一定要像她，又大又亮。”
我抱着笔记本，哭得不能自已。那些我从未知晓的、他内心最柔软的角落，就这样赤裸裸地摊开在我面前。他连孩子眼睛像谁都想好了，他连怎么爱他们都规划好了。这个未来，在他心里，早已枝繁叶茂，有了具体的模样和声音，而我一直以来，却只是朦朦胧胧地觉得，那是一个遥远而美好的方向。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没有日期。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笔迹有些无力，那应该是在他最后的日子里写的。
“对不起，布丁和石头的故事，我可能写不完了。”
“书墙如果做不了整面，做一半也好，她的书一定要放下。”
“以后……每年生日，都替我去给她买个小蛋糕，不用太大，她喜欢巧克力味的。”
“最放不下的，是还没能给她一个像笔记本里写的，那样的家。”
我没有再翻下去。我把本子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他那些来不及实现的梦，抱着我们那个被骤然截断的未来。这个本子，那么重，重得我几乎拿不住。它装下的不是几页纸，而是一个男人用他最朴实的方式，给予我的全部爱意和担当。
以前我总怪他不够浪漫，不会说甜言蜜语。可现在我才明白，世间最深沉的情话，根本不是“我爱你”，而是他悄悄写下的那句“客厅的书架，她的书要占三分之二”；是他担心我冷，提前记下的“暖宝宝”；是他连洗碗这样的小事，都郑重地纳入未来的蓝图里。
他没有给我留下万贯家财，没有留下什么惊天动地的誓言。他只留下了这本写满了“我们”的笔记本。它告诉我，我们曾那样真挚地、具体地、充满希望地规划过一生。那些字句，是他亲手搭建的、关于我们未来的城池，一砖一瓦，清晰可见。虽然这座城，最终没能迎来它的居民，但图纸还在，爱还在。
这笔记本，如今就放在我的床头。它不再仅仅是一份遗物，它成了我的地图。以前，是他带着我往前走；现在，换我带着他留下的地图，独自走下去。我会去把那面书墙立起来，会去阳台上养好多薄荷，会在生日时给自己买一个巧克力小蛋糕。我会替他去看看，那个在他笔下熠熠生辉的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
因为，那不是他一个人的梦想，那是“我们”的。他写满了，我得去把它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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