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人文章
我住在北京五环外一个不到十平米的隔断间里，月租八百。房间小得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后，连转身都困难。墙壁薄得像纸，能清晰听见隔壁夫妻的争吵，楼上冲马桶的声音，还有楼下永远不停歇的麻将声。那年冬天特别冷，暖气不足，我常常裹着羽绒服坐在床上，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到凌晨。
失业已经三个月了。上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小公司做文案，老板跑路后，我们连最后一个月工资都没拿到。投出去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偶尔有几个面试，也总是在“等通知”后没了下文。银行卡余额只剩下两千多，还要付下个季度的房租。
最让我难受的还不是贫穷，而是那种彻头彻尾的失败感。大学毕业时，我也曾意气风发，觉得自己一定能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可六年过去了，我不仅一无所有，还欠着两万多的信用卡债。每次母亲打电话来，我都强装欢笑，说一切都好，挂掉电话后却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是冬至的前一天，北京下了那年最大的一场雪。下午四点，天已经黑透了，我冒着风雪去参加一个面试。为了省十块钱地铁费，我决定坐公交，在雪地里走了两站路，裤腿全湿了，冰冷地贴在皮肤上。面试只持续了十五分钟，对方客气地说“有消息会通知”，但我从他们的眼神里知道，又没戏了。
回程的公交车上，人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我的脸贴着冰冷的车窗，看着外面霓虹闪烁，突然就哭了。没有声音，只是眼泪不停地流。那一刻，我真想从这辆车上跳下去，或者干脆消失在茫茫大雪中。我想起小时候，母亲总说我是她的骄傲，可现在，我连给自己买件像样羽绒服的钱都没有。
回到家，泡了最后一包方便面。吃着吃着，手机响了，是母亲。我清了清嗓子，准备继续撒谎，可当她问“吃饭了吗”时，我突然崩溃了，对着电话嚎啕大哭。我把一切都说了——失业、欠债、看不到希望的未来。
母亲在电话那头安静地听着，等我哭够了，她才轻轻地说：“回家吧，孩子。家里永远有你的饭吃。”
就是这句话，像一束光，照进了我黑暗的世界。
三天后，我收拾了行李，把大部分东西都扔了，只带着两个行李箱，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车。老家在南方一个小县城，我已经六年没回去过春节了，总是以工作忙为借口。
刚回家的日子并不顺利。小县城的生活节奏慢得让我不适应，我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该做什么。父母没有催我，只是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母亲会在我看书时，悄悄放一盘切好的水果；父亲会拉我下象棋，故意输给我，然后哈哈大笑。
有一天傍晚，母亲说要去菜地摘点菜，让我帮忙。我跟着她来到屋后那片小小的菜园，夕阳把一切都镀成了金色。母亲一边摘着青菜，一边随意地说：“你看这韭菜，割了一茬又长一茬，只要根还在，就总有希望。”
她指着旁边被霜打蔫的蔬菜：“冬天看起来都死了，开春又会发芽。人也是这样，在低处歇一歇，才能长得更好。”
就是那个黄昏，在母亲的小菜园里，我突然想通了。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重新开始的勇气。
我开始在县城里找工作。机会不多，最后在一家本地的小广告公司找到了工作，月薪只有北京时的三分之一，但生活成本也低。我租了个一室一厅，月租才五百块。
工作之余，我重拾了写作的爱好。不是为甲方写软文，而是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小城的故事，市井的人生。我开了个公众号，没什么人关注，但我写得很开心。慢慢地，有本地媒体转载我的文章，开始有人认识我，约我写稿。
转折发生在一个春天的下午。我写了一篇关于母亲菜园的文章，发在网上后，被一家省级杂志的编辑看到，他们联系我，说要刊登，还寄来了八百元稿费。那是我第一次靠纯粹的写作赚到钱，虽然不多，但意义非凡。
更没想到的是，这篇文章引来了更多机会。有出版社编辑联系我，问我有没有兴趣写一本书。我用半年时间，写出了一本关于小城生活的散文集。书出版后，反响出乎意料地好，还登上了畅销书榜。
如今，我在老家买了房，离父母家走路只要十分钟。每天早晨，我会去菜市场买菜，和熟悉的摊主聊几句；下午写作，晚上陪父母散步。我依然写作，出了两本书，有了一批固定的读者。去年，我用稿费在老家开了个小书店，兼作咖啡馆，成了小城年轻人喜欢聚集的地方。
有时坐在自己的书店里，看着窗外的行人，我会想起在北京出租屋里绝望的那个夜晚。如果那时我真的放弃了，就不会有现在的日子。
现在的我学会了慢下来生活。春天看门前的梨花开放，夏天在院子里乘凉，秋天捡落叶做书签，冬天围炉读书。我结婚了，妻子是书店的常客，我们在书堆中相识。她总笑我，说第一次见我时，我正在梯子上整理书架，满头大汗，狼狈不堪。
上个月，我们的女儿出生了。抱着这个柔软的小生命，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完整的幸福。不是功成名就，不是家财万贯，而是有能力爱，也被爱着；是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还能养活自己；是历经黑暗后，更加懂得珍惜每一缕光明。
昨天整理旧物，翻出了那个冬天在北京拍的照片——消瘦的脸，空洞的眼神，背后是杂乱狭小的房间。妻子看见吓了一跳：“这是你吗？完全认不出来了。”
我把照片收进盒子底层，不是想遗忘，而是想告诉自己：无论黑夜多么漫长，天总会亮的。而所有的低谷，回头看，都成了垫高人生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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